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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作坊的女人
时间:2014-09-18 07:54:19    作者:邓飞    来源:重庆市巫山县人民法院

古镇宁静,那一湾绕镇而过的宁河水溶解了所有的尘世喧嚣,镇上的人们也不大理会世事的变迁。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便在这平平淡淡、波澜不惊中滑过。
    天刚蒙蒙亮,蜿蜒起伏的巷道里,传来一阵大大小小的吆喝声,犹如一首首悠扬婉转的歌谣在耳畔回响:“卖瓜子,瓜子嘞~”“刚起笼的包子,快来买哟~”……
    “豆腐~”“豆干~”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沙哑中透着栗色的沧桑,让古镇人感到一种莫名的辛酸,又有几许淡淡的无奈。这是一个瘦削、柔弱的女人,长着大大的眼睛,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哀愁。
    她是镇上罗二的女人,据罗二说是他过去闯荡江湖时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捡来的,也有人说是他狗日的往各人脸上贴金,实际上是他厚着脸皮从别人身边抢来的,总之是这个女人看上了当年英俊的罗二,愿意同他私奔,并且来到了古镇,从此过上了非正常人的生活,从此卖上了豆腐,从此配合着罗二间歇性精神病——古城墙根的豆腐作坊里时时传出杀猪般的嚎叫和凄厉的哭声——就是明证。
    罗二是爱她的,清醒时他常常这么说,他向镇上的男人们讲述女人的美,凹凸有致的身段,瓷娃娃般的肌肤,黑得像梅豆子一样会说话的大眼睛……听得男人们流口水,可是谁也不敢去亲近她。大胆的小地痞趁买豆腐时轻轻地用手指挨了下女人的脸,罗二知道后,抄起菜刀把小地痞那根惹事的手指剁成了两截,再回家扇女人的耳光,专扇被挨过的脸,直到肿得像烂掉皮的西红柿。打这时候起,镇上再也没有了胆大妄为者,因了罗二手头的家伙,更为女人那日渐凄凄的眼神。
    女人跟随罗二在古镇中生活,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十年间生过七个娃。夫妻二人以“宽”“广”“天”“地”“四”“方”“游”为娃娃们命名,比如罗宽、罗广、罗天……日复一日,女人由当年拧得出水的“豆腐西施”变成今日被榨扁了的“豆腐干”,但皮肤依然白,白得像石膏。为啥要女人生满七个娃?罗二自有他的几分理,女人以前带来一个娃,摞齐八个娃,说不定日后还能跟“八仙”比高下呢,他感到无尚荣光,他要在女人这块肥土地上丰收胜利的“果实”。孩子一个个降生后,没别的填肚,就天天吃豆渣,以致后来出生的罗四、罗方、罗游满以为“饭就是豆渣,豆渣就是饭”了。
    提起罗二女人私奔时带来的这个娃,镇子里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周围的人都跟罗二学舌,叫她“肖女伢子”。“肖女伢子,提水来!”“肖女伢子,拿尿布!”人们常常听见这样的喊声。肖女伢子的眼睛发育得像她妈,里面充满了哀愁,过早地失去了童真。当她长到小狗大时就挨打——耳刮子、窝心脚、用针扎小手,一声声惨叫成了古镇上世纪八十年代每天必有的“哀乐”。肖女伢子长到七岁,别人劝罗二送她读书,罗二竟然痛快地答应了,原来他早已盘算好——学校离家不远,课间休息还可以喊肖女伢子回家磨豆腐。肖女伢子读书特别用功,斑驳的土墙上歪歪扭扭地糊满了各式奖状,这是罗二没想到的。碰到有人夸赞她时,罗二也显得很得意,终归是他教导有方,但他对女孩刻骨铭心的恨也是没法改变的,他恨女孩血液中不该有其他男人的基因,套用他的话说——“是别人的种!”
    罗二女人的处境并不像她当年跟随罗二私奔时所希望的那样,罗二丝毫没有兑现热恋时的承诺——将她视为“手心里的宝”。罗二是古城墙根处长大的男人,对待女人,他总结了一道“独特的见解”——女人要像城墙外的河水柔顺安详,荡涤男人身上所有的尘埃,容纳男人所有的宣泄。罗二女人做到了,只是脸上从未有过笑容,她每天凌晨三四点钟起床磨豆腐,天麻麻亮就沿街叫卖,直到烈日当空才收工,累得两眼发黑,时常昏倒,回家后还要防备丈夫的打骂。
    罗二不高兴时要打人,高兴时也要打人,女人眉心间的那块伤疤就是最好的凭证。一次,罗二酒足饭饱后翘着二郎腿吸烟,扭头看见晾挂衣服的女人的脸,赶紧招呼“过来”,女人便战战兢兢地走到他的面前;罗二把她抱在腿上,突然用手中的烟头恶狠狠地烫向女人的眉宇间,他认为女人的脸太完美,没有啥特点,缺少一颗朱砂痣,从此女人的脸上就有了他的“杰作”。曾有同情者背地里劝她逃跑,女人沉默后说:“罗二有时对我挺好的。”或许是古镇的宁静早已消磨掉女人当初追求自由、幸福的毅力,或许是如人们所说“她和罗二是上天的安排,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总之,此后再也没有人规劝她了,她依旧年复一年地过着豆腐作坊女主人“特有的生活”。
    肖女伢子长到十一二岁,已经出落得如宁河边嫩绿的水葱,但她性格孤僻,投射了她母亲的“影子”,不爱说话,人们看到她唯一的娱乐就是淘豆子时站在河边发呆,直到别人对她说“肖女伢子,你爸爸又要打你了”,才挑桶回去。终于有一天,当人们听到罗二在街上骂娘,又传来女人的惨叫声时,镇里人才知道,肖女伢子跟着来镇上表演的安徽戏班子跑了。听说是女孩跪在班头面前,求他收留,并且求他不要告诉罗二;当班头看见女孩的胳膊和腿上的新伤旧疮时,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她。
    女孩的出走引起罗二的愤怒,他认为失去了养父的尊严,别人会说他“连个女伢子都养不起”,无尽的怒气迁移到肖女伢子的母亲身上。这次,豆腐作坊内传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声后,突然没了声息。过了不久,罗二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拄着拐杖,站在街边喊:“快来人哪!打死人了!”邻居们闻讯后奔进豆腐作坊,只见白花花的豆腐、豆浆散了一地,和着点点殷红的血,女人躺在地上,气息微弱。罗二突然号啕大哭,他说女人不能死,没有她他也不能活。罗二决定要救她,他拖出平时卖豆腐的木板车,苦苦哀求众人搭把手……不一会儿,他便发疯似地拉着女人向医院跑去。
    街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善良的老人们说:“这个女人怕是活不长了。”那时我刚好在镇上办事,看到了这一幕,女人那绝望无助的眼神便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至今难忘。此次劫难令罗二女人瘸了一条腿,我后来听说,她痊愈后曾从古镇南门的河边跳下,又被别人救起。邻居大婶劝她要为肖女伢子、罗宽、罗广等八个孩子活着。女人想了想不知音讯的肖女伢子,连同吃豆腐渣长大的娃娃们,也就打消了死的念头,但从此话说得更少,那“豆腐~”“豆干~”的叫卖声也在岁月的风蚀中变得沙哑而沧桑。
十年后,安徽戏班子再次来到镇上,肖女伢子已被同行们捧成“台柱子”,班头替她起了个好听的艺名叫肖红。肖红很美,大家都这样认为。她去豆腐作坊送给了罗二一笔钱后,便带走了她母亲。临行前,她对罗二说“你不配她”,罗二居然没有咆哮,是害怕肖红那锐利的眼神还是戏班子中的那些武生,人们不得而知。罗二女人走的那天哭得一塌糊涂,大概是哭她几十年来不幸的婚姻生活与罗二纠缠不清的情感恩怨吧!无从考证。
    几年前,我回了一趟老家,经过豆腐作坊,看见全疯了的罗二晃着高梁花子似的白头,对着过路的人念叨他的女人好水灵,瓷娃娃般的肌肤,还有那身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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