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又到了农历十二月初八，是传统的腊八节，因为这天大多数人家都有吃“腊八粥”的习俗。粥内除大米、小米、绿豆、豇豆、花生、大枣等原料外，还要加萝卜、白菜、粉条、海带、豆腐等，所以，人们常常把这天喝粥称为“腊八粥”。

还是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初，蔡国庆一首红遍大江南北的《腊八粥》歌曲唱出了久别家乡江东父老们那淡淡的乡愁。“记得要熬一锅粥/在腊八的时候/尝一点淡淡的离愁/重温儿时的旧梦……记得要熬一锅粥/在腊八的时候……放一点浓浓的乡愁/回味童年的欢乐……”每当母亲聆听这首歌时，眼睛里流露出对久别故土的眷念，我知道，一辈子漂泊在外的母亲准是在怀念北京深深窄窄的胡同里、那虎坊桥下少儿时代快乐的时光。对于我来说，虽然长在皖南，可是，在北方习俗浓厚的家庭里长大，到了腊八这天，奶奶和母亲照例按照北方的习俗熬一大锅腊八粥。与徽州当地不同的是，腊八粥是用红枣、莲子、核桃仁、花生、葡萄干、桂圆、糯米、红豆熬制成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浓郁味道。

记得那个时候生活不怎么富裕，食品匮乏，要凑齐这八样东西还真是得费点心思呢。妈妈要提前一个多月写信给远在北方的大姨和二叔他们，商量寄些红枣、核桃仁、葡萄干，而糯米、红豆和莲子是因为妈妈常年在休宁演出与当地一些乡亲结下深厚的情谊，乡亲们到了腊八前，三三两两送来的。妈妈说要是在北京宣武的老家，过腊八熬腊八粥最为讲究，说是八样其实搀在白米中不止这些，红枣、莲子、核桃、栗子、杏仁、松仁、桂圆、榛子、葡萄、白果、菱角、青丝、玫瑰、红豆、花生……总计不下二十多种。

在腊月初七的晚上，大人们忙碌起来了，记得在休宁剧团那个大户人家老宅子的深宅大院里，天井旁的小旮旯里，奶奶和妈妈将八样东西铺满在小方桌上先挑拣一番，然后到大宅后院的古井旁洗米、泡果、拨皮、去核、精拣。到了煮粥前，奶奶和妈妈还要就着黄晕的灯光，一遍遍在小半锅的掺着红枣、莲子、红豆等食物中挑拣着沙粒、草根等杂物，然后将枣子和莲子、红豆早早地用水泡上，待到半夜时辰开始熬粥，先用大火烧开，灶间跳动着火焰，扑闪扑闪的火光映着奶奶饱经沧桑的脸和满头的银发，过了半个时辰，锅灶上升腾团团热气，粥的香味从冒着白色蒸气的大铁锅里逸出时,母亲开始把火苗压得很小,小小的火苗欢快地舔着锅底，她不慌不忙地放下枣子、莲子和红豆用微火炖，伴着咕嘟咕嘟煮粥声一直炖到第二天的晌午，腊八粥才算熬好。

这天，我们赶去两里外的海阳二小上学，可是，一上午心思都惦记着那腊八粥，一想到回家很快就能喝上热乎乎香喷喷甜蜜蜜的腊八粥,我们这帮孩子个个都很兴奋,心早就飞到了窗外，当老师宣布放学的话音刚落地,我们就像小兔子一样欢快地蹿出了教室。

走过一片废墟的田野，下了石磅砌成的田磅我们就进了剧团的大门，到了天井的小院落里时，空气中弥漫着腊八粥的香甜气息。望着一路跑得发喘、脸蛋红红的我和姐姐，母亲和奶奶笑吟吟地倚在锅灶前，脸上荡漾着幸福欢乐。这时，母亲麻利地把一摞碗放在锅台上依次摆开，我跟姐姐齐齐地站在锅台边，眼巴巴地望着妈妈的手。母亲芊芊玉指像演出时拉大幕似的“哗”的一下，抬手之间，锅里的热闹及缤纷冲眼而来，腾腾的热气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垂涎欲滴的我们手忙脚乱地接过妈妈盛满的粥碗，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慢些喝，慢些喝，别烫着了，锅里还多着呢。”坐在灶间的奶奶爱怜地喊着，小天井里充满“稀稀溜溜”的喝粥声,犹如剧团后院的小提琴师奏出的小乐曲，婉转动听。

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对腊八节情有独钟。后来才知道早先外婆是宫里的大家闺秀，嫁给白崇禧手下一名校官参谋后，住在虎坊桥一带，那个时候作为大户人家的千金自然生活得非常惬意。妈妈说最使她难以忘怀的是每年的腊八节，由于戎马生涯的外祖父的生日恰好是农历的十二月初八，大宅子里雇有厨子，那手艺特别精湛，熬腊八粥也特别讲究，常在腊八粥中放上果狮。果狮是用几种果子做成的狮形物，用剔去枣核烤干的脆枣作为狮身，半个核桃仁作为狮头，桃仁作为狮脚，甜杏仁用来作狮子尾巴。然后用糖粘在一起，放在粥碗里，活像头小狮子。如果碗较大，可以摆上双狮或是四头小狮子。有时候厨子还用枣泥、豆沙、山药、山楂糕等具备各种颜色的食物，捏成八仙人、老寿星、罗汉像等在大宅子的西厢房的祖宗牌位的供桌上供。

外公是河南洛阳人，为人十分豪爽。腊八粥熬好之后，先敬神祭祖。之后在中午之前分送给左邻右舍亲朋好友。最后全家聚集在八仙桌上美美地品尝，妈妈说这个时候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往往外公跟家人喝粥饮酒得兴致时候，喜欢将妈妈抱起坐在大宅门外的雪白大洋马上，妈妈说坐在高高的大洋马上摇摇晃晃的，吓得妈妈稚声尖叫，此时外公总是开怀大笑，此情此景真的难以忘怀。可是，好景不长，抗战爆发后，外公奉命前往广西桂林参加桂南战役，临行前恰恰是腊月初七，妈妈说外婆外公惜别的那个晚上，堂前的灯光一夜未息，两人难舍难分彻夜难眠，不久便传来外公战死在沙场的噩耗，此后，外婆带着年幼的母亲和大姨、三姨她们背井离乡、颠簸流离。母亲说，每到了腊八节这天，她就不免想起了驰骋沙场、拼命杀敌的外公。

我终于明白了母亲依恋的腊八粥不仅是在品味咀嚼着远离故土的乡愁，更是在细细回味童年的幸福和对外祖父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