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凤凰
时间:2014-04-01 14:39:43 作者:文/于泽军 来源:北京市顺义区人民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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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4-04-01 14:39:43 作者:文/于泽军 来源:北京市顺义区人民法院
凤凰山下的困局
2006年4月中旬的一天上午,我和书记员小单正拿着判决书站在这栋楼前,为找不到这所房子的主人柳春生发愁。判决书提供的信息表明:柳春生因为欠同村村民程顺3万元不还被起诉,后被牛山法庭缺席判决。自从接到这起执行案件,我们已经来过多次,但都没能找到他。村委会向我们反映:柳春生欠附近村子里许多人的钱,他借钱的办法是以高息为诱饵,先支付利息,待对方讨要本金时就说没钱,如此,欠下一屁股债。因为长期在外躲债,一年也难见其人影。村长老何告诉我,柳春生兄弟3人轮流供养的老母亲曾在这栋楼里住过一段时间。一个月前,他的老母亲去世了,妻子也早已离婚,儿子又在外读书,这里实际已经变成一座空巢。
一把黑色的大铁锁冰冷地将我们拒之门外,隔着院墙,只能看到小楼顶层的铝合金窗子关得严严实实,里面拉着绿色的窗帘。“喵”地一声,一只大花猫“噌”地从里面窜上院墙,悠然地顺着墙顶向北走去。
“这栋小楼共有多少房间?”我一边向老何了解情况,一边填写查封裁定书。
“每层7间,上下一共14间。柳春生盖这楼可是花了不少钱呢。”老何喷了一口烟,答道。
⋯⋯
“我们先把这栋楼查封。如果看到柳春生回来,告诉他到法院找我们。”我若有所思地把查封裁定交给了老何。书记员小单将两张封条贴在柳春生的院门上。
“好,我把这事也告诉他的邻居。”老何点了点头。
逼出老赖
我将查封期限暂定为3个月,以便预留出足够的时间使可能就躲在附近区县的柳春生回来配合执行。但案情的发展大大出乎我的预料,眼看已超出查封期限5个月,仍然不见柳春生露面。
即使在外地打工,村里也有他的眼线,柳春生应当已经知道楼房被查封,之所以继续“藏猫儿”,必定是判断我们不会真处理他的财产,而只是在虚张声势地吓唬他。
为了逼出柳春生,我开始考虑启动评估拍卖程序—这实际上是为加大震慑力度与延长震慑时间而展开的一次佯攻。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与城市楼房不同,农民个人宅基地属于集体所有,不能随房一起拍卖。拍卖不含宅基地使用权的建筑物,理论上是合法的,但实际上却很难行得通,可能会出现3种结果:1.由于持续加大震慑力度,柳春生被迫出面履行判决义务,拍卖程序提前终结;2.因为房、地产权分离导致流拍,直至拍卖程序终结;3.拍卖成功,却给我们带来巨大的麻烦—不能交付与土地产权分离的房屋,但这种可能性极小,因为正常人不会买这种有问题的房子。
在反复权衡利弊并征得领导同意后,我启动了评估拍卖程序。为使佯攻取得效果,我带着法警、书记员到村委会大造声势,将评估结果、拍卖公告以最大号字打印出来加盖公章后,张贴在柳春生宅院的大门上。
此招果然奏效。2007年7月初,“失踪”了两年多的柳春生第一次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这是一个50多岁的农民,中等身材,体型偏瘦,头发灰白,脸色晦暗,神色略有些紧张。
“不‘藏猫儿’啦?”我看着柳春生仿佛是看到了一条咬了钩的鱼。
“看您说的,要是有钱,谁愿意人不人、鬼不鬼地整天东躲西藏。说实在的,我现在是老母猪拱墙根—豁出去这张老脸了。要不是您要拍卖我的房,我还真不来。和您商量一下,我想自己卖这房行吗 ?”柳春生试探着问道。
“当然可以,我乐观其成,但得有个条件—让买房人先到我这里来,把你欠的案款全部交齐。我只给你半个月时间,过期则由拍卖公司拍卖,到时候,你可以参加竞买。”我提出一个既可防其耍诈,又不丧失尽快结案机会的解决方案。
“行,我一定按您说的办。”听了我的话,柳春生的脸上显出一点儿喜色,连连点头承诺。
摊上大麻烦
刚刚浮出水面的柳春生走后不仅没有履行诺言,反而又一猛子扎下去没了人影儿,甚至关闭了手机,再度切断了和我的联系。为迫使其出面配合执行,我通知拍卖公司的杨经理开始拍卖,并要求其事先向竞买人讲清拍卖物存在房、地产权分离的瑕疵。
柳春生的再度“躲猫猫”,让我为没有下决心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将其拘留而深感后悔。当时考虑到此案对农民来说数额较大,而拘留天数屈指可数,若拘留期间不能全额执行则其出监后必会更加难找,不如用房产这根绳牵住他来得稳当。现在想来,我甚至怀疑当时的决定错了。
4个月后的一天上午,拍卖公司杨经理告诉我一个几乎惊掉了下巴的消息:柳春生的这座小楼居然在第3轮拍卖中被一个城里人买去了!
形势再度急转直下,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竟然还是发生了。
“是哪个愣头青买走的?你们把土地使用权不能过户的瑕疵事先讲清楚了吗?”我真希望这是杨经理和我开的一个玩笑。
“讲清楚了,拍卖款已经全额缴付,过两天我交到法院。”杨经理再次明确无误的回答,让我意识到这次可真是摊上大麻烦了。
不久,我在办公室里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买受人黄小兵—一个40岁上下、面相和善的中年男子。
“你是哪里人,为什么要买这栋楼?”我感到十分好奇。
“我是北京城里的,我要在那里养殖火凤凰。”黄小兵答道。
“你买楼前,拍卖公司告知你法院拍卖的只是地上建筑物,而不包括土地使用权了吗?”我试图寻找拍卖程序上的瑕疵。
“告诉我了,土地使用权的事我自己去办,这不用你们管。你们只要把那栋楼移交给我就行了。”黄小兵似乎把这一切看得很简单。
“这事办起来比较麻烦,我们先要找柳春生谈一次话,告知腾房,然后根据他的态度再决定采取怎样的措施。”我仿佛看到了这样的场景:黄小兵带着一大群火凤凰出现在那栋小楼前,而柳春生则极力抵抗,我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面对如此乱局,下一步棋应当怎样走呢?
“行,那我等您的消息。”黄小兵显然不知道我此时的苦恼。
狼烟四起
自从楼房被拍卖出去后,和我一样坐立不安的另一个人就是柳春生了。他一直认为法院只是吓唬他,没想到自己的楼房竟然真的被卖了出去,“躲猫猫”的游戏终于玩不下去了。2008年1月的一天下午,柳春生来法院找我。
“你的那栋小楼在拍卖公司第3轮拍卖中以100240元的价格被人买走了。现将拍卖该楼的裁定书发给你。”我把裁定书递给他,示意他在送达回证上签字。
“我不同意拍卖我的楼房。”柳春生拒绝签收裁定书。
“限你在4月1日前将楼内的财产全部搬走。否则,我们将雇搬家公司强行搬至专为放置你的财产而租用的房屋内。搬家费、租房费都从拍卖价款中支付。”我没有理会他的情绪,宣布了让他腾房的决定。
“楼房下面的宅基地也一起卖了吗?”柳春生试探着问道。
“没有,那是集体的,我们卖不了。”我直言相告。
“那就好,我还有土地使用权,我就把我的财产从楼内搬出放到楼外的地面上。我还要在地上挖沟种葡萄,不让他从上面走。他只能坐直升飞机从楼顶出入。我还要控告拍卖公司和买我楼房的人。”仿佛落水的人在绝望之时突然抓到了一块木板,柳春生立刻大叫起来。
柳春生不仅当面拒绝移交,而且还暗中串通邻居一起设置障碍—给楼房断电、断水。然而,这仅是“大麻烦”的开始。不久,各方压力接踵而至:闻听楼房已被拍卖,程顺要求从拍卖款中提取案款,我不能拒绝,可又不能立即发给他,因为一旦由于土地使用权的缺失而不能正常移交这栋楼或移交后不能正常使用,还有退房返款的可能;迫于买受人的压力,拍卖公司也一个劲儿督促我尽快移交拍卖物;在竞买成功并全额支付拍卖款4个月后仍无法得到拍卖物,黄小兵变得不耐烦,开始信访投诉,声称如顺义法院无法交付拍卖物构成违约,将保留向上一级法院提起行政诉讼的权利。一时间,狼烟四起。我被夹在申请人、被执行人、拍卖公司、买受人之间,进退不得、左右为难,陷入了四面楚歌之中。
转机乍现
佯攻失算,半路杀出的黄小兵虽然再度牵出了柳春生,却也搅乱了我的全部计划。目前的局势简直成了一锅夹生饭,怎么吃下去,成了我绕不开、躲不过的难题。
就在我面对困局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柳春生又来了。他表示希望和买受人沟通一下,想把楼房再买回来。这个想法立即提醒我,倘能促成此事则所有问题将像变魔术一样全变没了。不过,这一条路能否走得通还取决于黄小兵,而黄小兵的态度从根本上又取决于他能否把土地使用权证办下来。
若黄小兵顺利办下证来,客观上为我的下一步强制腾房解决了合理性缺失问题,就可从正面突出重围;若不能,他必知难而退,那时,双方坐下来协商达成公平合理的协议就会比较容易了,这样也有可能为突出重围找到一条小路。只是,先不急着揭锅,否则,可能因黄小兵漫天要价而使这条路被堵死。让时间的火苗把这锅夹生饭煮熟吧。
找到了变被动为主动的关键所在,顿觉胸中豁然开朗。我拨通了买受人黄小兵的电话敦促其加速办理土地使用证,然后派书记员小单去北石槽镇各村调查哪里有空房出租—这既是继续向柳春生施压,又是为条件成就时的强制腾房作准备。
皆大欢喜
在经历狼烟四起的尴尬与艰难困局之后,2008年4月下旬,我将申请人、被执行人、买受人一起叫到了法院。
“你的土地使用证办下来了吗?”我先把买受人黄小兵叫进办公室,直指全部问题的核心。
“哎,我买这栋楼房是因为我有个远方亲戚在这村当村干部。当初,他大包大揽说能帮我把土地使用证办下来。谁知道我真把楼房买下来,再去找他,他却说这事根本就办不了。我现在才知道,我花10万余元买的不是楼房,而是一个‘大麻烦’”。进退维谷的黄小兵一脸沮丧,懊悔莫及,“我想把房退了,把拍卖款拿回来。”黄小兵急于退出。
“你想怎么办?”我将柳春生叫进来,当着黄小兵的面问道。
“我已将欠程顺的案款全部筹齐带来了,我想把小楼按拍卖价再买回来。”一向耍赖的柳春生这会儿已是汗如雨下。
“那当然好了,不过我交给拍卖公司的5000元佣金也不能白打水漂了呀。”黄小兵急忙回应道。
“我把佣金也给你补上。”柳春生当即答应。
⋯⋯
“这个结局真是太好了,皆大欢喜。”如数拿回拍卖成交价款外加全部佣金的买受人黄小兵喜出望外。
“谢谢于法官,能把这钱要回来真不容易。”拿回全部借款外加双倍债务利息的程顺笑逐颜开。
“我是蚊子叮菩萨,看错人了。早知道法院执行有这样强硬的手段,我说啥也不跑,这一跑,差点儿把房子跑没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还是得谢谢您。”柳春生更是百感交集。
悠悠岁月,静静流水。当年的黄小兵和他的一大群火凤凰早已远去。由于工作调动,我也离开了凤凰山下这片熟悉的土地。但这段难忘的往事给我的警醒是深刻的:遇事胆大心细,方能履险如夷。(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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