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无所不能的刑事法官
时间:2016-09-22 15:21:03 作者:王海英 来源:山东省沂水县人民法院
一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我去了转司自诉案件的刑二庭。 绝大多数案件是农村邻里纠纷引起的轻伤害;基本工作套路是:接到诉状(有些状子只有歪扭几个字、有的是口头控诉),自行立案;然后安排出发。 庭长是当年法院四大美男之一,双眼皮大眼睛,四方团脸,中等身材、挺拔敏捷;特务连连长转业,文武双全,能言善辩;做调解工作,有把死的说活了的功底,张弛有度,火候拿捏得好;他有个口头禅:实事求是地讲。即使正规场合也频繁使用,当年年底总结会上,他足足用了十二个“实事求是地讲”,嘿,俺记得撰写时一个也没有啊。 他每每抖露出侦察兵的精神头来;偶尔五四手枪别腰间,时隐时现,按照时下的说法真是酷毙了;每当看见被告人怯怯地偷窥,我们也感觉腰板杠杠、牛逼哄哄的。 警车乌拉乌拉地进村,先去被告人那里,把状子一亮,一般人见这架势,挣扎几下基本同意赔偿;下步的工作重点转入调解。 很少不认帐的,软硬兼施不能奏效后,再按照自诉人提供的目击者,寻寻觅觅;农忙时漫天遍野地找,蹲田间地头大汗淋漓记录;取到证据后再次找到被告人,十有八九缴械;极个别茅房里的石头,和领导汇报后就送大牢去了;不出一个时辰,各方说客纷至沓来,甚至包括被害方;乖乖交上赔偿款后,我们去办理释放手续,看到昔日气势汹汹的被告人灰头土脸的怂样,免不了一顿数落,被告人及其家属一律都是虾米状“嗯嗯”地跟来跟去,心里很是畅快。 调解工作都是背对背;争议较大的,关键时候,庭长一锤定音;两方也就同意了。 比较棘手的是重婚案件。那时刑事案件通常的做法是只要拿下被告人口供,一切都ok;而重婚案件一般供述不好。 记得有个被告人年轻英俊、平头短发,每次来都是瞪了双大眼一脸无辜的样子,原告的控诉好像是别人的故事。 我们只好分别去调取证据,而后念给他听,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说认识女的,去过女的那里,只是普通男女,至于那些证人证言,大概是被其妻买通的。我学着庭长臭的香的轮番上阵,也是嘴上抹石灰-----白说。那人只是不时冲我翻白眼。 庭长听了汇报后过来,指着人模人样坐排椅上的那个“小平头”:“给我下来!” “小平头”磨磨唧唧蹲地上。 庭长说:“实事求是地讲,你俩同居吗?” “小平头”往后挪了两步:“没。” “那常去干啥?实事求是地讲! ”庭长往前赶了几步。 他又往后挪了几下:“送些吃的,接着就走。” “没住?? ”庭长提高了嗓门。 “嗯。”“小平头”偷偷看了看庭长的脸,“有时住下,但分床。” “你放 p ! 实事求是地讲,有这等好事,你能憋住?” “小平头”脸发了红,扬了扬头,摆出一付死猪模样。 庭长气得薅他头发,头一拨拉,没揪住又去薅还是没抓住;“小平头”见庭长一脸狰狞,不敢拨拉头了,庭长又揪了两把,可惜毛发太短还是抓了空;庭长一推把他弄了个四爪朝天:“你不承认,实事求是地讲我照样办你!你以为你嘴硬就过关了?实事求是地讲,还没人从这个大门没事样地走出去,不行,今天拿进去!哼,实事求是地讲 !” “小平头”脸色立刻煞白,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走!”庭长朝我招手。我找出一些材料,屁颠屁颠地跟他,拿出一付办理逮捕手续的架势。 几分钟再过来,“小平头”招了。 实事求是地讲,那时自诉人来院控诉,都是甩手二掌柜,不用举证,法庭越俎代庖;有些案件按照时下标准,证据不行,但硬压着调解了。包括刚才所说的重婚案,虽然自诉人吵着要求法院严惩;虽然“小平头”也勉强承认了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但真要准备判刑了,和犯罪要件一比照,还是有差距的。于是庭长子弹、甜枣一齐上,让被告人拿上了些补偿款,又用三寸不烂之舌去压自诉人,让她撤了诉。 尽管法律规定,自诉案件不予收费,但由于一切由法官代劳,案件调解后,让自诉人缴纳一部分实支费,他们都很乐意;被告人这方也收取一定的诉讼费;两费上交后按比例返还庭里,用于养车和吃饭;逢年过节还能买些礼物大家分享一下,虽然大家也没发财,但都很团结、积极性很高涨。没有积案、案结事了。 二 一年多后,正逢“严打”,我被抽调到刑一庭帮忙。 那时的公诉案件起诉来院后,审判员先阅卷、每页必读;有些侦查人员的字像医师的处方单、需要仔细辨认;书写阅卷笔录,提审被告人,撰写开庭提纲、审理报告、判决书------。 庭长也是个部队转业的干部,土啦吧唧,塌鼻梁、头发直竖泛白,像农民地里留下的“葱种”,笑起来菊花盛开、眼睛眯成一条缝,很是憨厚的样子。 这个老头对工作要求非常苛刻,出现失误和错误,不管挡谁的面,一阵疾风暴雨,弄得有些年轻人经常哭鼻子;我和他对桌,战战兢兢、很不自在。 庭长签发名字很遒劲有力,让人肃然起敬;但写成篇的文章时,歪歪扭扭、不成体统,又好像学识浅薄的样子。但他给修改判决书总让我们眼前一亮,甚是佩服;而且老头刑事业务十分了得,对基本的几十种罪名的条文规定了然于胸;他天天带着老花镜在厚厚的书籍里寻寻觅觅;有人敲门进来,他努力把眼睛从花镜里挑起,然后满脸的褶子凑在一起,一口大白牙生动地露出来。 来的人公安、检察的多,请示汇报,都是带着一脸真诚的谦卑;有时陪着笑脸给案件说情,庭长也是热情洋溢,吃请有时也去,全庭人浩浩荡荡、喜气洋洋。他们对我们这些小屁孩也是尊敬有加,那老得没牙的看守所所长每次看到我总是亲热地“王啊王,王来了?”而后拖着不灵便的腿欢快地忙来忙去,指挥年经的警官给办理手续并不断给以讨好的笑容。 开庭是纠问式,整个舞台只有法官在精神抖擞表演,查明身份、交待权利、仔细审问、宣读证据、训斥教育,那架势既掌握生杀大权又是正义的化身。整个庭审,公诉人局外人样在打盹,有备而来的拿着杂志和报纸看,把纸掀得哗哗作响,与法官抑扬顿挫遥相呼应;有时帮助法官一起训斥不听话的被告人;罕见律师,即使出庭,也是寥寥数语,基本表情也和法、检一致,都是同仇敌忾的样子。 中院的案件复杂、时间长。曾经有个年老公诉人腚上好似生疖子坐不住,又喜好热闹,去某县法院开庭,审判庭外面那个集市总弄得他心神不定,有次他出去小解,逛了一圈,感觉时间过得好快。以后去开庭,他念完起诉书后就溜出去逛,根据案件难易程度,掐住时间,法庭辩论时回来,照本宣科说两句,有时与庭审情况驴唇不对马口,也匆匆地无人计较。 法官还可以根据自己阅卷和开庭的情况,抛开起诉书,增添罪名和案件次数,不用和公诉机关沟通;认为有些证据不太扎实或者可能漏拉被告人,直接退查,公诉机关都是诺诺应着。必要时,审判员还会在公安、检察的簇拥下到发案现场侦查,而后煞有介事地指挥一番。 那时还有声势浩大的宣判大会,法院也是主角。指挥布置会场、拟定宣判的被告人、撰写宣判词;枪毙犯人的还要张贴布告、亲临刑场、办宣传栏------ 群众眼里的法院也十分了得。公安阶段只是宣布逮捕,大家翘首盼望的是后面法院宣判那些犯人,刑期越长特别是那些谋杀亲夫、强奸的等,都是异口同声的“嗷啊”和情不自禁的掌声;宣判的法院领导也会掌握火口,慷而慨之,念到最后的精彩部分时故意拉开长腔,停顿一段时间,整个会场鸦雀无声,然后提高嗓门一声炸响,整个会场群情激奋,半天不能安静;大家最为关注的死刑犯放在最后,当“判处x x x 死刑,立即执行!”的声音刚落,公安武警麻利地将其撂倒,然后将亡命牌插上,台下那些小学生们欢呼雀跃,犯人就像老母猪筛糠样哆嗦起来。 那些挂牌子的、提茶倒水的都是法院人员,在群众钦佩的目光下来回穿梭,甚是威风。 ------- 二00四年,老庭长脑溢血溘然去世,当时,透过泪光看见躺在水晶棺里的他,我怎么也不相信坚强刚硬的他会轰然倒下;接老庭长班的美男特务连长,再过两年正式退休,当年倜傥的风度和抖擞的精神荡然无存;满目浑浊、毛发灰白,牙齿黄黑,罕见“实事求是地讲”,每次说的都是他那老是不听话的心脏以及如何开荒种地养生;我们肆无忌惮开着玩笑,显现着我们结下的笃厚的战友之情。 我坐在他俩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常常想起老庭长极其严厉的表情和生动的笑容,感叹世事无常和光阴的荏苒;闲暇时抄起电话关心一下曾经的美男逐渐老去的身体;不久,我也会退出这个位置,回归家庭,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二十多年过去了。一代一代的法官身体力行一次又一次的刑事制度改革,并为之付出了许多辛勤的汗水;这些法官是法制进步的见证人、这些法官无愧于那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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