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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作海深陷赔偿金危机
时间:2014-04-15 17:05:17    作者:文、图/蒲晓旭    来源:法制晚报《丽案调查工作室》

有家难回 荒弃新居租住简陋民房

商丘市睢阳区北部不足30平米的两间门面房,分别被当成了厨房和卧室,月租300元。这是赵作海和老伴李素兰目前生活的地方,他们已在此居住超过大半年。

2013年11月17日,厨房被布置成了临时的会客厅。一张方桌摆在正中,上面搁着几个空碗、热水壶和吃剩下的窝头,堆放在墙根的厨具、脸盆和纸箱等杂物,足足环绕了整个屋子。记者和赵作海夫妻坐下,厨房再无落脚之地。

当日最低温已下探至零度,风顺着门缝灌了进来,因为没有任何取暖设施,让人不禁直缩脖子。

“政府在家乡给你盖了房,为什么不回去住?”记者问。

“我和李素兰结了婚,是一家人了。她和儿媳妇闹得不好,我现在也没有回去的念头了。”赵作海说。

记者问:“为啥不在柘城县城住,要到商丘市这么远?”

“柘城很多人因为我的错案判了刑,离远点安全些。”赵作海接着说。

赵作海垂着头,眉头微皱,双眼有些发直。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听身旁的妻子讲话,偶尔补充两句,嗓音低沉,语速极快。

而在40公里外的商丘市柘城县老王集镇赵楼村,赵作海家的两扇红色铁门正被一把生锈的铁锁把守。因为长期无人居住,院子的地砖上竟生出薄薄一层青苔。

⋯⋯

1999年,赵作海因同村村民赵振晌失踪后发现一具无头尸体而被拘留。2002年,商丘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死刑,缓期2年执行。2010年4月,赵振晌回到村中。2010年5月,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认定该案系一起错案,宣告赵作海无罪。服刑11年的赵作海被无罪释放。紧跟着,他领到了国家赔偿和困难补助金65万元。

赵作海的命运随之改变。

心愿了却 “先给大儿子娶媳妇”

因自家房屋年久失修,赵作海释放后最先回到了妹妹家。

在妹夫余方新等人的帮助下,他将65万元存入银行。当地政府用20天为他建起了一幢新房。在旁人眼中,赵作海从此翻了身。

“先给大儿子娶媳妇”,是赵作海心里的头等大事,也是他当时对这65万元的惟一规划。

2010年7月17日,赵作海被释放后的第3个月,他的大儿子赵西良在鞭炮声中将媳妇娶回了家。

赵作海说,这场婚礼他花费近10万元,其中8万元是彩礼钱。随后,他又拿出两三万元为儿子盖了新楼房。

长子成家,赵作海心愿已了。可他不知道,剩下的50多万元,并不能让他过上安宁的生活。

招致怨恨 “有钱就看不起别人”

如何应对前来借钱的亲戚?赵作海为此头疼不已。

与赵作海家斜对门的是他的叔叔赵振举。2010年4月,被赵作海“杀害”的村民赵振晌突然回到赵楼村,赵振举随即报警。

“赵振举认为这是他的功劳,问我要5万元。我给了他3000元。”赵作海说,除了赵振举,很多村民也看到了赵振晌回村;争取赔偿金的时候,赵振举也没有出什么力。

叔侄为此闹僵,“他有了钱之后就看不起别人了。”说起赵作海,赵振举有些无奈,“他和其他亲戚都中断联络了,我没要过他一分钱。”

现在不与赵作海来往的,还有妹妹一家。

赵作海回忆,自己刚被释放后回到妹妹家时,由于自己没文化,记者采访往往要先联系妹夫余方新。

“余方新觉得自己出力了,想要两万元还贷款,我给了他5000元。他嫌少,说还不够自己的手机费,把我气得呀!”赵作海说。

而面对记者,余方新先是表示自己“一分钱也没拿过”,而后又改口称,“这5000元是我办事花的钱,赵作海自己知道。”

面对亲友伸过来的手,赵作海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借钱我给你,可什么时候会还我?借钱必然交友,可要债却结怨头。”

他把手一挥:“没有必要!”

争夺赔款 儿子擅自取走14万

有了钱,赵作海也想有个伴。

李素兰是在赵作海被释放十多天后找上门来的。赵作海案传开之后,每天都有人上门找赵作海维权,李素兰正是其中一员。

赵作海随后与李素兰生活在了一起。2011年4月,离婚后的他与李素兰领了结婚证。婚后,李素兰常与大儿媳发生争吵。赵作海起初倒很淡然:“两个新媳妇,谁服谁啊?”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令他始料未及。

赵作海说,或许是担心李素兰从此控制住了剩余的钱,长子赵西良趁自己离家,从存折中取走了14万元,而后离家打工。

等赵作海知晓此事,已是半年之后。赵作海当即病倒,半个月都无法下床走路。他躺在床上,感叹自己的

遭遇:“儿子肯定不会还钱了。如果报警,儿子又要坐几年牢,儿媳妇到时候也没了,结婚花的十几万元不就打了水漂?”

赵西良当时已生下一子,赵作海自我安慰:“就当花钱买了个孙子吧。”

赵作海虽然咽下了这口气,但此后父子关系可想而知。

亲人反目 “亲戚也不是亲戚了”

儿子取款的事,加剧了赵作海夫妇与妹夫的怨愤。

在李素兰看来,是余方新将密码告诉了赵西良,14万元才被取走。赵作海为此不再与妹妹和余方新往来。

而余方新则表示委屈。他说:“赵作海拿到赔偿款后,是十多个人一起帮着去存的。”

与妹妹关系的恶化,直接导致了赵作海与两个儿子的疏离,“我和妹夫闹得不好之后,他们再没给我来过电话。”

孩子们现在在做什么?在哪家单位?赵作海一概不知,他的了解仅限于:“老大在济南,老二在北京,老三在南京。女儿从来没来看过我。”

“我离家的时候,孩子们当时都还小。十多年过去了,彼此没什么感情。”说起儿女们的远离,赵作海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

亲属中惟一还与赵作海往来的,是柘城县起台镇杨大庄村67岁的姐姐赵作兰。但因为相距较远,赵作海与姐姐的走动也并不频繁,他最近一次见到姐姐还是4个月前。

或许是因为上了年岁,赵作海竟一时想不起姐姐的名字,喃喃地说道:“我只知道她儿子的名字。”

“亲戚也不是亲戚了,邻居也不是邻居了。”赵作海感叹。

生意折本 “我与社会脱节了”

攥着剩下的30多万元,李素兰的一位老乡向赵作海提议,让他跟自己去宁夏卖门窗。

在宁夏,赵作海拿出15万元“投资”。但他并没有见到什么所谓的门窗,而是被告知做“传销”更挣钱。

“啥叫传销啊?”赵作海说,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传销”这个词,脱离社会生活11年,已有太多新事物让他感到陌生。

“投资”失败,赵作海无奈回村。没多久,李素兰又与儿媳发生了矛盾。赵作海索性带着李素兰搬到了商丘市。

在商丘,夫妇俩觉得在家里坐吃山空,不如做点正经生意,维持生活。

赵作海又拿出2.8万元,盘下了位于商丘市归德路的一家旅社。旅社共有10多间房,内有风扇和电视,双人间30元1晚。

赵作海还在旅社门口支起一个烟柜,卖些香烟和零食。

在赵作海看来,旅社这样的条件已属不错,加之价格低廉,生意理应不错。但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除春运时的入住率还算说得过去,整个夏天几乎无人入住,营业额甚至连水电费都不够。

“现在的人住宿都讲究空调、洗浴和网络。”赵作海一声长叹,说他在监狱待太久,已看不懂这个社会。

含糊投资 “收不回成本就身无分文”

生意的惨淡还并非赵作海最糟的境遇。

今年夏天,一名中年男子从旅社拿了根冰棍却不肯付钱,赵作海和他理论起来。

“男子对我说‘吃你个冰棍,不给钱怎么样’,然后把我推倒在地。”赵作海说,自己为此住了院,后来在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帮助下,对方才赔了5000元。

说到这儿,赵作海摇摇头:“住院花了6000元,追回来赔偿5000元,也差不多了。”

赵作海回忆,在此之前有民警找过自己,因为旅社内缺乏联网系统,存在入住犯罪嫌疑人的潜在风险,但是自己哪里会上网啊。

接连的挫折,让赵作海夫妇不得不重新打量自己的生意。在经营了11个月后,旅社最终关张。两口子大体一算,又赔了两万多元。

在此之后,受朋友闵凡玉的邀请,夫妇俩赴山东费县,在闵凡玉承包的农家乐里帮忙。在赵作海向当年对自己刑讯逼供的警察索赔时,闵凡玉曾担任赵作海的代理人。

因为李素兰是回民,不适应当地的生活,只在农家乐帮了一个月忙,赵作海夫妇又返回了河南商丘。临走前,赵作海用了3年的黑白屏幕手机坏掉了。闵凡玉为表感谢,分别送给赵作海和李素兰1部智能手机和彩屏翻盖手机。

回到商丘之后,赵作海和李素兰在商丘市睢阳区租住下来。在朋友的帮助下,李素兰进入一家投资公司工作。

在经历了儿子结婚、被取款14万元、误入传销和开办旅社失败之后,赵作海当初的65万元国家赔偿和补助款,还剩下一二十万元。

如今,他将这笔钱都放进了李素兰所在的投资公司,每月领取一笔收益。至于钱究竟投向哪里,有没有风险,他一概不知,只是说:“利息够我和老伴吃喝,估计不会赔本。”

闵凡玉对此深感忧虑:“赵作海投资风险非常大,一旦收不回本钱,他就身无分文了!”

“我打工也不行了,没人要我了。”赵作海说,现在自己每月低保60元、李素兰月薪1000元,加上每月的投资收益,这就是家中所有的经济来源。

晚年危机 “走一步算一步吧”

3年过去了,赔偿金只剩少半,年过六旬的赵作海该作何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吧。”他的回答带着几分悲怆,“肯定不会说死了没人埋。”

因为不会操作智能手机,赵作海与李素兰互换手机使用。在他身上,随时都揣着那部屏幕整体发白的翻盖手机。虽然屏幕失灵,但他依旧可以凭借存在手机里的号码,与李素兰接打电话。

在3次更换手机号码之后,他现在还能偶尔接到求助者的电话,但他都一一拒绝。只是,手机从未接到过来自亲人的问候。

“孩子也没给我打过电话,我尽量不去想这些事。”赵作海几近哽咽,他说自己每当想到这些,就出去走走,设法转移注意力。

李素兰每天上班之后,公园、鱼塘和城墙根,都成为赵作海独自散步和打发时间的场所。他发现城墙根下有野生枸杞,就经常独自提着袋子一摘就是半天。他兴奋地告诉记者:“这枸杞是野生的,对身体大有好处。”

尽管邻居们都知道这里住着赵作海,但他本人却不轻易和邻居们接触。赵作海如今多了一丝危机:“我在这里租房,是人家的地盘,说不好了,招惹是非。”就连走在街上被人认出,他也会故意反问:“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国家给了赵作海赔偿,却无法替赵作海对生活做出合理的规划,最终依然挽救不了他的生活。”谈及朋友赵作海的晚年,闵凡玉表示了自己的忧虑。在闵凡玉看来,如果当初有关部门能给赵作海安排一个力所能及的工作,每月挣个一两千元,他的境遇或许就不会如此。

2013年11月17日晚7时,赵作海回到家,拧亮了屋里那盏惟一能够照明的13瓦节能灯,他与李素兰准备简单收拾下就休息。

而屋外,巷子里简陋KTV里的音乐才刚刚响起,热火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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